橙黄色的火焰在砂锅下面燃烧起来,朱高煦慢慢地往炉子里加柴禾。
“高阳王去办的事,还顺利么?”徐妙锦的声音道。
朱高煦一边观察柴禾燃烧,一边答道:“不甚顺利,几次差点丢了性命,最后靠侥幸脱身……不过我走之前给王贵说了,我若是回不来,便放了小姨娘。”
他说罢微微侧目,观察徐妙锦的反应,但没看出什么蹊跷。徐妙锦身体虚弱,脸色有点苍白,慵懒靠在枕头上的样子,就仿佛刚刚睡醒的娇|娘。她的神情仿佛有些许庆幸,庆幸朱高煦平安无事、还是庆幸她有后路?
徐妙锦也注意到了朱高煦的目光,她的眼神微微闪烁,又将被子往上拉了一下,遮掩住胸口,不好意思地说道:“高阳王忽然进来,我衣衫不整,实在不太像话。你稍稍回避,我要穿衣起来。”
徐妙锦身上穿了衣服的,白色里衬是长袖。她便是起来穿衣服,朱高煦也看不见什么……大明朝的女子就是讲究。
他便道:“小姨娘生病了,不用折腾,躺着罢。我熬好了药就出去。”
徐妙锦又问道:“高阳王既然回来了,便不打算放我?”
她抛出了一个极难回答的问题,朱高煦沉默良久,也答不上来。
如果放了她,让她回到徐王妃的身边,万一她打探出了朝廷里投降的那些人的名单,然后透露回去……那么燕王“直趋应天”的战略就面临极大的风险,若是不幸战败,朱高煦跟着倒霉,能有好下场?
何况去京师这一趟,朱高煦九死一生,如果最后什么用都没有,确是叫人十分不甘。
但如果不放她,不知“靖难之役”还要持续多久,难道要把她关在这地窖里、到战争结束?
朱高煦一时间无法回答这个高深的问题,沉思许久,抬起头来说道:“我又想起了以前的一个蹊跷之处……”
“甚么?”徐妙锦那美艳的眼睛睁开了几分。
朱高煦道:“便是你意欲跳井的事。彼时续空和尚被抓,极可能将小姨娘供出来。你的做法,为何不是趁早逃回京师,却是想着自尽?按理小姨娘并非无路可走,令尊景清乃朝廷大臣,似乎还是建文帝心腹。”
“我有苦衷。”徐妙锦冷冷道。
朱高煦这回却没有适可而止,却咄咄相逼:“什么苦衷?”
又是一阵气氛尴尬的沉默,朱高煦没有继续追问,却也不再开口说话。
良久之后,徐妙锦才幽幽地叹了一口气,轻声道,“我说过,洪武时家父获罪,他从诏狱里被今上救出来。家父欲报圣恩,才安排我到燕王府为奸谍。但我冒如此大险,并非没有一点回报……”
朱高煦点头。
徐妙锦继续道:“今上承诺的回报,便是等事成之后,封我为皇妃。”
朱高煦的心里忽然就腾起一股羞愤之气!他一时间自己也不清楚为啥情绪那么强烈、自己羞愤个什么。
过了一会儿才渐渐明白,大抵是没想到、徐妙锦竟然会倒贴给别人……得她立功争取,别的男人才愿意接受?
这时徐妙锦的声音又道:“本来家父的意思,让我凭美色引|诱燕王,以便能窥探到更多军机;但我没有那么做。既然命运已经注定,我终究是要被送给皇帝为妃的,那我先委身于燕王,算是甚么样的人?”
朱高煦的脸都涨|红了,他简直是感觉恼羞成怒!
他一向对徐妙锦以礼相待,十分珍重,不敢轻易亵|渎她……但她居然身在敌境,也不忘为那建文帝保全完璧之身?他娘|的,建文帝究竟为她做过什么,付出过什么?!
朱高煦冷笑道:“我为小姨娘,连父王都背叛,还是比不上皇妃的名分来得实在。”
徐妙锦的目光在他脸上打量着,颦眉道:“高阳王为何这么说?这又不是我愿意的,早就被家父安排好了,难道我要主动去事二夫?”
朱高煦的情绪一起来,无法瞬间消退,只好闭嘴不吭声,免得说出更多不合时宜的气话。
他算啥?徐妙锦又没答应过什么、承诺过什么。
但徐妙锦似乎已经感觉到了朱高煦的气恼,忙又说道:“我也不稀罕甚么皇妃,但家父稀罕,有什么办法?他知道我不情愿,便苦苦相逼,要我必须完成此事。我若一有风吹草动就回去,必定没有好下场……
家父说过很多好处,但我从来没觉得多好……或许那些从小吃不饱穿不暖,吃过很多苦头的人会在乎,我却觉得那点荣华富贵没多大意思,何况还要出卖自己?”
朱高煦还是不说话,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了。他虽然很气,但建文帝能给的,他又给不了,光说大话有啥用?
徐妙锦看了他一眼,“唉”地叹了一气,柔声道:“你别往心里去,这些都不是我自己的意思。家父和今上把甚么都安排好了,从来就没问过我想不想要……我若真的能作主,绝不愿意到北平来做奸谍,更不想当皇妃!那些得到的,不是我想要的;失去的,却是我不想丢的。”
她温柔讨好的声音,让朱高煦无法发作,他闷闷不乐地说道:“皇帝就了不起?照样可以拉下马!”
这时徐妙锦忽然“噗嗤”一声笑出来,那杏眼也变得弯弯的,如同清幽的月光。她急忙伸手掩住嘴唇,脸也憋红了。
朱高煦一脸纳闷,不明白她笑什么。或许觉得自己的话太幼稚?好像真的有点,这副年轻的身体让他感觉很有活力激情,但他有觉得自己也没乱说话:建文帝不能被拉下马?
徐妙锦的笑,让他暗自深吸一口气,好尽力让自己淡定一点。
就在这时,王贵在上面的洞口道:“王爷,王爷!燕王府派人来了,传的徐王妃的话,叫王爷即刻前往王府。”
“我知道了。”朱高煦转头道,“一会儿我便上去。”
他看了一眼炉子上砂锅,盖子里光有水响、不见白汽,离沸腾还有一会儿,要熬好药更需要时间。他便道:“只好让小姨娘自个看着火。”
“嗯。”徐妙锦点头,也不叫朱高煦回避了,挣扎着就要爬起来。她可能躺久了,忽然起来,脸上一阵纸白,颦眉一脸难受的样子。